從現象學看精神分析之「宣泄」
《癔症研究》的兩位作者,佛洛伊德與布洛伊爾,對數名典型癔症患者的觀察發現:當患者能把那關鍵的事件及其伴隨的情感(在催眠狀態中)清楚地回憶起來,並且盡可能詳細地描述這個事件、用言語表達出情感時,則每一對應的癔症症狀,將會永遠地消除。這是相當重要的發現,自此也開啟了精神分析一系列的理論。他們認為,人們的經歷如果伴隨大量的情感,則一般此情感會以各種有意識的行為釋放出來,或是與其他心理素材聯在一起而逐漸消磨。然而癔症病人卻不會如此,因而呈現情感窒息的狀態,引起癔症症狀。這一觀察及其相關論述,至今在臨床心理仍相當受用。
兩位作者雖然後來不論在思想或私交上皆分道揚鑣,然而兩人基本上都忠於赫爾姆霍茲學派,而其主要思想如能量守恆。以能量守恆作為隱喻,產生的情感能量,若不是透過行為排出,或透過聯想引導釋放到他處,就勢必壓抑著藏在某處,而不會憑空消失,進而造成症狀。這是精神分析學派很重要的精神所在。精神分析主要的治療目標即是透過各種技術引導無意識(潛意識)至意識層面,藉此消除症狀。除了以能量守恆、意識與無意識的精神分析式觀點,本文試著以現象學的角度來描述這個現象。
海德格《存有與時間》認為人的存在是一個有「時間性」的存在,我們是在時間的視域內理解人與世界,是人讓世界中之物在某個時刻中的。且由於這個時間總是關連於世界中之物,故海德格稱為「世界時間」。換句話說,時間並非客觀實存(近代物理也有一派認為時間在宇宙中並非客觀存在),而是人根據自己如何關切世界中之物所形構的:根據「等待」而說「然後」,展開「未來」的角度;根據「保留」而說「從前」,展開「過去」的角度;根據「現之為在」而說「現在」,展開「現在」的角度。(林耀盛,2001;陳榮華,2006)
這一件待說出的創傷或事件,雖然在一般義的時間中,已經過去,甚至已經過了三十年,但是在個案所開顯的世界中,這件事情還沒。這件事在個案的世界仍在那活生生地轉啊轉的,現之為在,而關於這件事所開展出的世界時間,便彷彿從未過去。如同台語中我們會說某件事對某個人來說還「過不去」(台語),就是這個意思,就是我仍然在其中,我的存在就是它。
再回到《癔症研究》的案例,我們若根據個案記錄還原至當時的治療現場可以發現,除了個案本身在催眠狀態中將該事件生動並帶有豐沛情感地說出,我們還應注意到整個治療經驗中一個很重要的要素:那便是在一旁傾聽著的治療師(佛洛伊德或布洛伊爾),且在當時治療師與個案的連結是足夠深刻的。而這樣一個角色在做的事情,就是「見證」。現在我們進到其中來細看,這個「見證」是有什麼魔力?當中發生了什麼?結構是什麼?那又是什麼意思?
在催眠當中,這個與個案有著深刻連結的治療師,透過身體感與個案連結起來,締結成關係。治療師的在場作為一他者的存在,創造了一個空間,構築出一個周遭世界;豐沛的情感開始顯露、湧出,事情在這個空間中重新上演,時間因而再次流轉了起來,重新活絡了該經驗的時間性。這樣一個情節投在治療師身上將之作為過去某重要他人,我們會說移情正在發生。而這一次,這件事情再次被個案經歷時,治療師的反應是在一旁傾聽著、目擊著,沒有站上那個位置,沒有配合演出,呈現為無知而安住著。此時,這個情感性經驗也就發生、出現、退去,剩下回憶。而新的經驗也就此誕生。治療師的見證讓這件事情從現在變成過去,封存凍結的時間才開始往前走。
與此同時,透過個案的敘說,原先在黑暗中的經驗被語言給照見,進入了語意意識的意義世界,見著了光。話語、言談,一方面也是整理出可理解性。文化理論家與社會學家 Hall 談文化認同時曾說過,「是我們被如何描述,以及我們如何描述自己,形成認同的」,也就是說,認同是透過描述來構成的。在這一個敘說的歷程,固著的記憶在訴說中有了動態的意義,個案重新理解,並整合當下的自我,與其他經驗的時間性統一起來。這樣的敘說認同,將事件整納進自我認同之中,亦使個案的存有賦予該事件「過去」的時間性。
參考文獻:
林耀盛. (2001). 時間與意義: 疾病, 創傷及敘說之交疊構面. 本土心理學研究, (15), 221-270.
陳榮華. (2006). 海德格存有與時間闡釋. 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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